屏风上挂着一张长长的图轴,墨迹新干,是刚刚画成的。图上既非山水,亦非人物,而是一张古怪的机械图纸。
“这是什么?”春妃低声问。
“你看呢?”
春妃认真审视半晌,说:“很像我们的指南车……但是……”
但是这个车上装有鸟一样的羽翼,它可以飞起来。
“主上前日忽然传令,要我们推迟春明馆家宴的时日,就是为了这个么?”
“嗯。”
“呵呵。”春妃忽然释然地笑笑。
“怎么了?”
“我们以为,是芸妃怀孕,所以主上改变主意了。”
清任皱了皱眉头,“我怎么会。”
“那么,”春妃小心翼翼地问,“不再邀请庆延年到春明馆中,也是因为这个?”
“嗯。庆延年不愿意到到春明馆赴宴,我还正担心呢。指南车的机关虽然精密无伦,但若是他带着人早有防备,那可就棘手了。而且,即便得计,也只能杀他一个,难免留下无穷后患。现在有了这个东西,却是再好不过……”
春妃忽然觉得有点冷。她悄悄抬眼看青王,烛火在他苍白泛青的脸上跳跃,在这暗夜里显得分外鬼魅。她注意到青王愈发消瘦了,下巴已经显出了刀刻一般的尖削状,仿佛随时能戳穿什么似的。
“这个云浮飞车,只在上古传说中出现过,是天神的车驾……”春妃犹豫着,“我可以问问主上,是从哪里弄到的图纸么?”
清任沉脸不语。
春妃忙说:“那么妾回告知家兄,立刻将这云浮飞车造出来,但愿不要耽误了主上的计划。”
“你们带来的工匠若是不够,”清任道,“可以从宫中调人。”
“呵呵,那倒不必了,怕走漏风声呢。”春妃笑道,“海若足以胜任。”
“那个叫海若的孩子,并不是匠人。”
“可他聪明得像神仙一样,”春妃道,“不论什么东西,他只要看过一遍,就能精通。任何一个匠人都不会比他更适合造这云浮飞车。”
“这还真是难得。”
春妃带着图纸走了以后。清任俯在书桌上,猛烈地咳嗽起来。青裙的傀儡连忙端了茶走来。桌上本来铺着细洁的白纸,此时就像雪地里盛开朱红的花。清任咳了半晌,终于缓过气,于是接过傀儡手里的茶,漱了漱口。
“薜荔,我活不长了吧?”他一把扯开了沾血的纸。
傀儡无力地垂下头。
“没关系,该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
春妃的承诺兑现了。二十天后,海若完成了所有指南车的改装,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秘密中进行的。
转眼已入冬,郢都呈铁灰色的天空里,飘起了蒙蒙细雪。在青王的授意之下,春明馆白氏家宴被重新提起。宴会定于岁末时,炙鹿肉,赏冰花,看指南车。白希夷依旧向首辅庆延年发出了邀请,首辅依旧称病推辞。清任也不再追究。
此时芸妃状况安好,首辅的心情也不错。他暗地里请人占卜,说芸妃将产下男胎。芸妃得知这个消息,却依然忧虑。关于“所有的王子都不能诞生”的风言风语,沿着宫闱的依稀每一条回廊,每一个檐角细水长流,绵延不绝,终于落到她的耳朵里。祖父的殷殷期待,反而放大了她心中的恐惧。
紫竹苑里,重帷深下。一缕馨香犹如一条滑腻的蝮蛇,在织金绣玉的帘幕间穿梭。
深夜了,玉镜台前宫髻高挽的美人,还在细细勾画着一抹春山眉。镜中的那个,仿佛并不是自己的脸,而只是一幅画,一幅为了配合周遭的宫禁氛围而精心描绘的画。——可是,自己原来那张脸去了哪里呢?
烦乱之中,庆洛如把眉笔掷到地上,从抽屉里抓住一把小小的檀弓,仔细抚摸。那种沉甸甸的温润触感,一度是她内心的宽慰。
“呵呵,有身孕了,还不好好坐着。我可不许你再舞刀弄枪的。”
清任把年少的宠妃抱起来,放在膝上,玩弄着她细细的发辫。
“我想去巫姑那里问卜。”庆洛如咬着清任的耳朵说。
清任道:“那你明日去好了,让总管女官陪着你。”
“王不去吗?”庆洛如眨眨眼睛。
“我不去,明日很忙。”
庆洛如噘起了嘴,“王陪我去,不好吗?我一个人不敢去见巫姑。”
“她又不会吃了你。”清任奇道,“或者让夏妃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