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璇玑呆呆看着凤妃。
“妹妹,历史上有多少朝代更替,又有多少人国破家亡,那到头来又有何人复国成功大仇得报?”凤妃目光时有些怜惜,“妹妹这么聪明的人,为何会想不到。”
北璇玑默然看着凤妃,看着许久,才叹息道:“难怪陛下敬重姐姐,原来姐姐果非俗流。”
凤妃看着北璇玑,眼中一片惋惜,“妹妹又何同凡俗了,陛下又何尝不是待妹妹与众不同。”说完,她长叹一声,然后转身离去。
北璇玑却因她最后一语而浑身一震。
她呆呆站在窗前,站了许久,她忽然走到宫门前,对门外守着的侍卫道:“我要见陛下,我有话要与陛下说。”
侍卫听了,忙去向总管申历禀报,申历去了凌霄殿向皇帝禀报。
东始修听了后,沉吟片刻,道:“带她来吧。”
被带到了凌霄殿,北璇玑并未见到东始修,凌霄殿的殿门是关着的,他在殿内,她在殿外,彼此隔着一道殿门。
站在门前,她抬目四顾,这里就是凌霄殿啊,只有他们八人才可到的地方,她就算入了宫门,却依旧不能进入大殿。
她抬首望了一眼高高耸立的八荒塔,又望向对面洁白如玉的六合台,这里真是安静。
站了许久,隔着门,她对着大殿拜了一拜,“陛下,璇玑来向陛下辞别,愿陛下长寿无疆。”
殿内,东始修坐在窗前,眼前那株光秃秃的柞树,似乎没有听到殿外的声音。
“娘娘!站住!娘娘站住!快!快拦住她!”
殿外蓦然传来一阵响动,这窗前的东始修依旧木然而坐。
好一会儿后,殿外传来侍从打着战的声音,“陛下!不好了,陛下,北妃娘娘爬到八荒塔上去了!”
东始修微怔,目光从窗前移向殿门。
“陛下!北妃娘娘爬上了八荒塔!”
门外的内侍惊恐地喊着。
东始修终于起身了,他自窗前缓缓走至殿前,打开了门,便望见八荒塔顶上立着的人,白色的长袍,黑色的长发,不染半点脂粉,未有半点修饰,浑身缟素,如一枝雪中白梅。
他抬步走出大殿,慢慢走向八荒塔,然后在塔前站定,默默仰首望着塔顶。
塔项上,北璇玑看着塔下的东始修,隔着十数丈望去,望不见眉眼间的纹路,望不见鬃间的白发,仿佛他还是十多年前的那个他,那个意气风发领着千军万马围住了北海王城的那个伟岸的大东皇帝。
当年,她抱着必死之心,跳城殉国,可是他自马背上飞身而起,如同天神般将她接住,或许命运自那刻便已注定。
十数年的朝夕相伴,十数年的温存怜爱,蓦然间俱涌上心头。
十七年了啊,几乎与她在北海的人生相等。
这个男人是她的仇人,可这个男人也是她的夫君,是这十七年里宠着她护着她给予温存给予她依靠的男人。
“陛下,你还会接着我吗?”
她喃喃轻语,缓缓闭目,两行清泪滑落,脚向前一踏—再一次,如同十七年前那样飞翔。
白影自塔上飞落,轻盈如羽。
一瞬间,东始修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北海的王城之前,也是这样一跳,那一次他飞身而起,接住了那片白羽,而后带回了宫……
这一次,他没有动,他只是闭上眼睛,听着身边的惊叫声,然后耳边传来皮肉砸落地上的声响,再然后,四周一片死寂。
许久后,才有内侍颤着声音叫道:“陛……陛下,北妃娘娘……她……她薨了!”
东始修转过身,没有去看地上的尸 ,他抬步离开,走出几步后,才传来他沉沉的几乎辨不清的话语,“将北妃安葬在北州癸城,不要立碑。”
北璇玑后来被安葬在北州的癸城,只是一座孤坟,没有碑文。
在她死后,她终于回到了她的故土,她是欢喜还是悲伤,无人得知,所有的一切都已随她埋入地下。
她一跳而来,亦一跳而去。
久遥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转头,便看到了呆呆坐在床边的入迤。
“二哥,阿影死了。”
久迤沉默。
“二哥,大哥杀了阿影。”
久迤沉默。
“二哥,大哥死了。”
久迤沉默。
而后,两人默默相视,无言无语。
直到一阵浓郁的药香传来,久迤才起身,走至屋外将药罐里的药汤倒在碗里,然后端起来放在床边。
可久遥没有动,只是木木地望着屋顶。
“喝药。”久迤终于开口。
久遥眼珠动了动,转头看着他,然后起身,却没有喝药,而是往屋外走去,“我的阿影在哪?”
久迤眉头皱了皱,“隔壁。”
“多谢二哥。”久遥走出门,转到隔壁房,果然见木板床上躺着仿如沉睡的风独影,他慢慢走至床边,弯腰抱起她,“阿影,我们回家去。”
他抱着风独影走出木屋,身后久迤看着他,眉头皱得更紧,“你的身体……”
“二哥,日后就当久罗没有我这个不孝子孙,无须挂记。”久遥打断了他的话,抱着风独影头也不回地穿过小院往外走去。
久迤默默看着他,想要留他,却无话可说,想要拉他,手却伸不出。
他们都失去了至亲与只爱,可他们却连相互安慰一句都无能为力,就算伤口相同,亦没有相互舔舐的可能。
眼睁睁地看着久遥走出小院,久迤木然又绝望。
走出小院的久遥脚下忽然一顿,“二哥,阿影将大哥拜托给了玉家人。”
久迤眼神空洞,“玉家人已将大哥还给了我。”
久遥点点头,跨上青鸟,决然而去。
久迤仰首,看着青鸟飞远,最后消失于天际,他闭上眼,却流不出眼泪。
今日的一切,谁对谁错?谁是仇人?谁是亲人?若能重来,一切可还会如此?
大约,上苍亦无法回答。
元鼎十六年,十月十日,东始修昭告天下,凤王薨逝,谥“肃”,君臣百姓皆服丧一月。
十一月中旬,六王起驾离开了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