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彬彬有礼地一歪头,口中已有讥诮之意:“遵命。”
而慕容无风显然没有站稳,身子忽然向一旁跌去。
他及时地抓住了他摇晃的身子,让他重新站直。他的行动无法自理,显得格外笨拙,有好几次额头都磕在他的鼻梁上。唐潜的心微微一动,索性扶着他坐了下来,道:“既然你想独自留在这里,我到下面去等你。”
“我的盒子掉了。”还是那个冷漠的声音。
“在哪里?”他伸出竹杆,往地上探了探。
“往左。”他叹了一声。
他探到盒子,轻轻一挑,盒子飞到手中。
是空的。
“是不是有东西掉了出来?”他继续伸出竹杆。
“没有,它本来就是空的。”
“你想干什么?”他终于问道。
“我想带些洞里的土回去。”他的嗓音有些嘶哑,平静中带着一丝颤抖。
轮椅上不好用力,所以他要站起来。
“我来帮你。”
他重新摆出拐杖,唐潜扶住他的手臂。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他听见他的手指在山壁上挖掘着,土块剥落,不一会儿功夫,大约,那木盒已然盛满。
他坐了下来,淡淡地道:“多谢。”
“那一刀是我父亲砍的,”他忽然道,“他已经去世了。当时他并不情愿这么做。”
“我并不恨你父亲。”他静静地道。
他吃惊地抬起头。
“我只恨他当初为什么不一刀将我砍死。我若早些死,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叹息化作一阵唏嘘。
“对不起。”他轻轻道。
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父亲说对不起。
“荷衣既然已在这里,我就该回去了。”他收拾了一下身边的东西。
“荷衣?”他皱起眉,没听明白这句话。
“荷衣就在土里。”他漠然地加了一句。
***
他总是选择在月夜时分去看望她。
月光之下,她的墓显得十分柔和。
眼前的每一道景致都能将他刺伤。
他坐到坟边,俯下身去,双手用力挖开了一道深坑,将那个盛着土的木盒放了进去。
露水湿透了他的衣裳,石块割破了手指,指甲剥裂,浑身冰冷,这些他全浑然无觉。
迷离之中,一道若隐若现的人影向他走来。
在夜雾中,她看上去好生苍白。
“荷衣……你回来了。”他喃喃地道。
他死死地盯住前方,生怕眼睫一动,那个身影就会消失。
“你好么?”那个声音轻轻地道。
温柔的手抚摸着他的脸,一声轻喟传来:“你瘦了。”
“你回来了?”他伸出手去拉她,却拉了个空。
那么,这不是真的了。他叹了一声。
“荷衣,你明白么?”他哽声道,“我不能去找你,现在还不能。……子悦太小。”
“……我明白。”
“可你一定要等着我。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我,到了那边也不会,是么?”他心中灰冷,恸不欲生。
“当然不会。”她温柔地看着他。
那天夜里,他无法入睡,只能喝酒。
那天之后的很多夜里,他都只能喝醉了之后才能入睡。
***
“叉鱼的时候有一个绝窍,就是要把叉子对准鱼的前方一尺处,猛地扎过去。”中年渔夫坐在船尾上,一边抽着捍烟,一边对着面前的女人道。
“嗯。”一叉子投出去。
“叉中了么?”他吐了一口烟圈。
“叉中了。又中了,我怎么就这么准啊。”那女人叉着腰叹道,“我好像天生就是个叉鱼的。”
她跳下水去,将一只戳出脑浆子的大鱼抱上来。
“我看也是。”中年渔夫有点妒忌地看着她。
“你真的是洗衣裳的时候被水冲到江里去的?”他忍不住又问。
“每一个能干的人都有脆弱的时候,”她一本正经地道,“洗衣裳就是我最脆弱的时候。”
“缝衣裳好像也是。”渔夫挖苦道。
村子早就传开了这个被村头老杜家从水里救出来的姑娘做得一手可怕的针线,只缝了几次衣裳,杜奶奶就叫她改行专职烧饭了。
“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份,”老奶奶笑眯眯地安慰她,“你的天份不在这里。”
她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天份,她会捕鱼,掷起鱼叉比谁都准。
从此,老爷爷便带着她一道打鱼。他年迈体衰,专管划船。
后来,划船也免了,由她一人代劳。
她辛勤地劳作了四个月后,有一天,她又要下水,却被老奶奶一把叫住。
“月儿回来。”
“奶奶,什么事?”
“你今年有多大?”
“二十。我属龙的。”
“二十的人属狗。”
“你结过婚没有?”
她结结巴巴地道:“结婚?……当然结了。”
“你相公是谁?”
“他……他死啦。他是生意人……跑生意遇到了响马,给人家一刀砍死了。”
“什么时候?”
“就在我出事之前。”
老奶奶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叹了一声,道:“你怀孕几个月了?”
她连忙用手挡住肚子:“我……我……大概五个月了。”
“你不怕死啊!怀着孩子去打鱼?你也不怕孩子丢了?”